郭老三自修小栈

blog.guolao.com

Guosir:在天之涯(写于2007年,荆州,长江大学)

今天是四月九日,午后的太阳慵懒地照在大地上,将人们的身影拉得瘦长瘦长,公寓门前的小道上,行人的踱步也显得那样慵懒,缓慢地移离着。只有我急匆匆地往宿舍赶,我担心阿天那小子会玩出什么过火的事儿。昨晚喝了个烂醉才回来,瞎嚷嚷一些"大丈夫顶天立地,生又何欢,死又何苦?"的影视台词,对此我们几个舍友早已习以为常,也就见怪不怪了。

阿天本名叫杨天,阿天是对他的昵称,也是他的笔名。今年21岁,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21世纪的21岁青年,据说他身上有杨过的血统,所以偶尔的狂妄和小脾气我们都给予了莫大的理解。他曾一度热衷于小说,是个文学青年,一直以来阿天有个梦想就是成名成家,现在的状况是家已经成得差不多了,可成名还是遥遥无期。作品倒是呕心沥血了不少,但一次次都被出版社的编辑无情地退了回来。说到这,就不难想到昨晚的烂醉是为何故了.不错,准是他的稿子又被"枪毙"了。
我和阿天住在一起已有一年多了,每次阿天喝得惊天地吐得泣鬼神的时候,我知道他的文章又被枪毙了.作为他的朋友,阿天的创作成了我的灾难,但我从没抱怨过,我锻炼了自己的酒量,当我能喝三瓶干啤的时候,阿天失恋了.
阿天以前还谈过恋爱,他有个娇小可爱的女朋友,叫王晴,是个挺不错的姑娘,在附近的印刷公司上班。因为阿天关系,我跟她也很熟。他们分手的原因很简单,王晴喜欢上了宝马,而阿天根本不可能买得起一辆宝马,于是他们分手了。令我吃惊的是,阿天失恋后的表现相当良好。他说,这样好啊,她可以安心上班挣钱买宝马,我也可以一心一意写小说了。
阿天那天夜里哭了。他说我太弱了,我不能给她想要的幸福,我忍了。说着又举起瓶子猛灌了几口。
我说,这中间肯定有谱儿,以前你给她买双皮鞋才一百多她都舍不得,宝马几十万啊!你不觉得太突然了吗?
我看见阿天的嘴角很夸张地抽动了几下,好像很不以为然。他歪过脑袋来反问我,小说是什么?是面包吗?
这个问题荒唐地让我不知从何作答。未等我开口,他说,我再也不写小说了,真的,写那破玩意没用。兄弟,劝你也不要写了,白浪费时间。
我只好一边陪着干杯一边点头表示支持。这里需要说明的是,我不是文学青年,我是学管理专业的,这是一个偏理论化的专业,课余的闲暇很多,也偶尔写一些别人看不懂的文字。曾经自以为是落魄诗人,但同学们都看出了我的落魄,却怎么也猜不出我是诗人。我是个撞日子过的人,在人生的黄金路段迷失了自我,到现在都还没找到自己的方向,在这一点上我很佩服阿天,至少他很清楚他爱谁,爱干什么。
阿天酒醒以后并没有停止写小说,他说,我还要成名,等我成了名,小晴还会回到我身边的。我很理解地点点头,我相信王晴不是那种看重钱的人,同时我也相信阿天的小说终有一天会冲出云层,所以对于他们的和好我想是必然的。
打那次起,阿天又重新开始了他白昼与黑夜颠倒的日子。他说晚上写东西比较有灵感,而且思维活跃,更能发挥想象力。白天的课他很少去,我也没有劝他,毕竟他忙了起来,而不是纯粹的虚度光阴。

好了,我交代完了。我已经回到了宿舍,阿天并不在宿舍里,但是他给我留了便条,说在校外的永洪饭馆等我。我当然很高兴,至少我知道他很好,很安全。通常我们去酒吧,因为郁闷;偶尔也去饭馆,因为有好事。这是规律。我想应该是他的小说发表了,而且还拿到了一笔不菲的稿酬。
特地洗了个头,换了又皮鞋,就急着往饭馆赶。再走在公寓门口那小道上时,太阳早已西归,天有些黑了。行人已不再那样慵懒,这帮年青人到了晚上就活跃起来了,这也是规律。穿过街道我看到阿天站在马路对面的路灯下,一副歪歪扭扭的样子,他腰上缠着的"老板包"和下身皱巴巴的短裤连脚上又破又旧的拖鞋显得格格不入。不管怎样,我知道阿天这小子发了,他那鼓鼓的老板包里显然是厚厚的至少上万块的钞票。
这时阿天已经看见了我,僵硬地笑了一下,然后我们一起进了饭馆。进了馆子我才知道,阿天这次并非要请我吃大餐,面前的这张圆桌上孤凌凌立着的分明是一盒饭,人有钱了就会变得抠门。
"兄弟,就请我吃这个?"我很不满地看着阿天,连筷子都懒得拿。
“知足吧!我都三天没吃饭了,天天喝这玩意。”阿天说着,指了指桌下。
这时我注意到桌下有一个大胶桶和一条鼓鼓的麻袋,经验告诉我,桶里装得是白干,至少42度的。至于那条麻袋,我用脚踢了踢,要么是一袋子零钞,要么是一袋子废纸。这些都是符合阿天的个性和处境的。
“我今天不喝酒!”首先声明。干啤我还能喝两瓶,白干我不敢,更何况是桶装的。
“没要你喝酒,不用你喝。快吃,吃饱了帮我个忙。”阿天神情严肃。
我意识到阿天是要让我帮他扛东西,又偷偷地踢了一脚麻袋,估计有百来斤,就一盒饭两块钱打发了?真为我的命运感到不甘。
我一口气把饭哽完了,毕竟是饿了。阿天也起身欲走。
“老板,给我个火机。”
“我这里就两个火机了。”老板不情愿地回应着。
“我只要一个!”阿天也有点不耐烦,看样子真的有大事急着要做。
“那你给两块钱算了,老顾客嘛,我三块钱买来厨房点火用的。”

阿天很不爽,甩了两块钱在桌上就去夺火机。然后回过头来叫我扛麻袋,他自己也扛起了酒桶,我们一前一后雄纠纠地往郊野的方向走去。大概走了四五里路,阿天在一块大空地上停住,我们放下酒和麻袋。
路边有一棵老桃树,高大挺拔,树叶浓密,桃花也开得挺盛,听说这棵树只开花不结果,是个可悲的种。风从郊野的菜地里吹过来,带下几片桃花瓣,在空地上不安地打着漩。
风一阵阵吹来,花瓣一片片落下,沐浴着花瓣雨,我这个颓废诗人不禁诗兴大发,刚准备开口作诗,该死的阿天打断了我的思路。
"兄弟,帮我把麻袋解开,把纸全都倒出来。"
"别吵,我在作诗呢。"
"明儿再作吧,今天有事,先帮忙搞一下。
看在今天态度比较好的份上,我解开了袋子,确定袋里不是零钞而是阿天这多年来的稿纸。然后阿天一叠叠地把它们摆在地上,像是在摆个什么阵法。随着稿纸摆阵渐渐成形,我认出来他摆的分明是"天涯"两个字。
"好了,兄弟,辛苦你了,你先坐下歇会。"阿天指着老树方向对我说。
我坐在树下,一边看着面前的一切,一边企图再来开发我的诗兴。
只见阿天打开桶盖,沿着"天涯"二字的字路洒下酒,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。我未饮先醉了。我想起那无数个迷失的夜晚,我们用"一醉解千愁"来诠释年少轻狂,用"对酒当歌"谱写青春的乐章,如此不羁放荡的冲动伴我们度过多少个不眠的夜。
阿天掏出火机,点了火,他已经在焚烧他这数百个日夜来的心血。"天涯"二字的火光辉映在渐浓的夜色中,火星、火苗随着清风翩翩起舞。
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了,阿天在掏老板包,这小子该不会是要烧钱了吧?烧钱可是违法的事儿啊,再说那么多钞票烧掉多可惜……
我时我看到阿天从包里掏出两个东西,块条状的。不是钞票,而是两挂500响的鞭炮!我晕得一头栽倒在树下,我觉得老天爷是在跟我开玩笑。
阿天点了鞭炮往东西方向各掷出一挂,接着他跪下,对着火堆三拜九叩起来。我想这小子是疯了,很严重。阿天跪对着火堆,发了一阵子呆,直到稿纸渐渐浇尽,火苗渐渐熄灭。他提着剩下的小半桶白干朝我这边走来,背靠着老树坐下了。
“阿天,你这是玩得什么把戏?在我们家乡,死了人才兴这套的。”我有点莫名其妙。
阿天只一边往地上倒酒一边往嘴里灌,“告诉你三个消息,有喜有忧有怒。都是这星期的事儿。”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我。
“我要先听喜讯。”
“我的小说出了,听说稿费有千把块。”
“那是相当的好啊。”
“但是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小晴,那天她开着宝马来给我报喜,而且还特地告诉我她五一就要结婚了。”
我听着,良久没有作声,我知道阿天说到痛处了。
“他妈的结婚来跟我说干嘛,有我个屁事啊!”阿天咆哮着站起身,举起酒桶一连几口灌光了剩下的酒。他潇洒地把空桶抛向半空,飞起一脚,像踢足球一样把桶踢得幽深的夜空,接着一只拖鞋也跟着飞了出去。
我呆呆地看着阿天,因为他体育课的时候踢球从来没这么有劲。但我不能把这个想法暴露出来,我要把我的这副呆呆的相演绎成是在期待他的第三个消息。事实证明,我的表演是成功的。
阿天开始讲了,他的嘴唇颤了几下,脸上的肌肉明显地抽动,“我弟弟在工地干活时,出意外了。”阿天顿了顿,双手在脸上来回搓了几把,像是在抑制面部失控而抽动的肌肉。
“他才17岁,17岁呀!”阿天指着那边冒着青烟的灰烬,仰天长啸,“大丈夫顶天立地,生又何欢,死又何苦?”接着阿天一个踉跄倒在树下,我看到一颗晶莹的东西从他的眼角滑落在地上的花瓣上。
这时我才想起阿天有个爱看武侠片的弟弟叫杨伢,与“涯”谐音的“伢”。

发表回复

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。 必填项已用 * 标注

×